孙立群认为,历史本身应该是不冷也不会热的,它既不会被人忘掉,也不会大红大紫。
今年是辛亥革命100周年,伴随历史热的延续,辛亥革命题材的图书成为了出版热潮,进入书店,各种关于辛亥革命的图书总是在最显眼的地方,网上书城中辛亥革命图书也是热销的主要题材,甚至有一些尚未出版便已经开始预订的图书。
然而,相对于蜂拥而出的各种图书,真正能让人记住的书却并不多,更多的是各种讲故事、发表新奇观点,或者为各种人物翻案的书,虽然能引来一些好奇,但正如评论家所说,多数写历史的书,本身经不起历史的检验,只是一种时尚的潮流而已。
对此,南开大学历史学教授孙立群说:“文章千古事,历史本身更是千古事业,真正传世的,得下多大的工夫?所以,作为历史研究者,应该有更多的沉淀和积累,不要急于出书,也不要被市场所左右。一个题材火热,那么多的书出现在市场上,有多少几年以后还在卖的?”
历史书不是小说
北京晨报:现在很多历史题材的书,作者都喜欢讲故事,人物、对话甚至心理活动都非常具体,这是历史书应有的特点吗?
孙立群:我也注意到了,甚至买过一些这样的书,一看书名,似乎是在讲严肃的历史,等买回来一看内容,结果是在写小说,自然也就没兴趣看下去了。
北京晨报:历史和故事有矛盾吗?
孙立群:当然没有必然的矛盾。讲故事是历史的传统,没有故事,能看进去的人有多少?而且历史很多时候本身就是故事。所以历史从不排斥故事。关键的问题是你的故事有没有依据。好的故事一定是有所依据的,历史上曾经有过的,你生动地讲出来,读者接受起来会轻松得多。但如果是你自己杜撰的、编造的故事,那就有问题了,读者想看编的故事,去看小说就行了,买历史书的读者都是想了解历史,谁愿意在书里看你编故事呢。
北京晨报:其实这种不负责任的故事没有好处。
孙立群:是的,它不仅仅是影响出版,而且也会给读者造成误解,有些不太了解历史的读者,本来想通过读书去了解,结果看到了杜撰的故事,那就容易把小说当作历史。
非历史学家说历史
北京晨报:在辛亥革命题材出版热里,真正历史学家写的书并不多,反而是非历史学家的作品很多,您怎么看?
孙立群:其实历史不必一定要什么人才能做,或者说什么人才能做好,没有这样的规矩。历史并不排除非专业的人去研究它,去表达自己的观点。我也认识几位非科班出身,但喜欢研究历史的人,做得非常好。
北京晨报:非科班出身的研究者,研究历史最需要注意的是什么呢?
孙立群:研究历史,第一要有科学的方法,第二要史料扎实。应该鼓励非科班的人研究历史,我个人给出的忠告是应该多下工夫,更加严谨一点。历史是一个花工夫的学科,不用急着出成果,其实也急不来。
北京晨报:就您所见,非专业的历史研究者所写的书里有没有什么问题?
孙立群:我想有两个比较值得注意的问题。第一个是对历史学不够了解,有的人写一本书,发表一个观点,觉得很新颖,但是实际上前人早有研究,这就是了解不够造成的,最终做的是无用功。其次,应该多角度地挖掘史料,多读、多收集、多研究,不能只读一本书就开始写书。如果你的资料都来自一本书,可能就会有所偏颇,甚至陷入误区。
为求个性颠倒黑白
北京晨报:现在流行翻案成风,原本好的现在非要批驳成坏的,而原来坏的现在却非要证明为好的,好像非如此不能显出自己的独特来。
孙立群:确实如此,不仅仅是近代史,古代史、世界史等都有类似的问题,很多原本历史上有定论的事件和人物,突然之间全被推翻了,重新定论,甚至得出完全相反的观点。特别是在网络上,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个很奇怪的观点来。
北京晨报:这种翻案之风是怎么来的?
孙立群:我想,第一可能是为吸引眼球,为了获得市场效应。第二就是希望标新立异,做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成绩来。为了市场去翻历史的案当然是不好的。而为了表现自己的独特,更要慎重。做这种文章,推翻一个原本有定论的事件和人物,这需要太多的证据,需要下太大的工夫,不是短时间就能完成的,随随便便写出来一个观点,却又缺乏足够的证据支持,没有说服力,更可能成为笑柄,不如不写,所以一定要慎重再慎重。
北京晨报:这种翻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?
孙立群:今天翻过来,明天又翻过去,首先反复不定,让人无所适从。更重要的是,很多历史的定论涉及学科体系、框架本身,一旦翻案,往往也意味着要动摇甚至颠覆原本的体系,但是建立新的体系有多难我想大家应该知道,所以,很多时候,推翻不仅仅是个案,还会带动整个体系的变化。
历史学家缺席市场
北京晨报:相对于非专业的研究者活跃,历史专业的学者反倒比较沉寂,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?
孙立群:这不奇怪,做学问本身就是一个沉寂的事情,历史学更是如此,可能数十年沉浸在书山学海里,也不一定有什么大的成果出来。人说做学问是板凳要坐十年冷,选择历史专业,其实也早就有准备,并且也需要沉下心来。
北京晨报:一边是“历史热、辛亥热”,一边是学者们的冷静,这似乎形成了一个反差?
孙立群:有这种现象。最起码出现在图书市场中的,好多都是新锐、新面孔,有的是初涉历史,有的是其他领域的,当然不排除其中确实有功力的人出现。但是读史、研究历史,毕竟是一个寂寞的过程,指望很快出成果不大现实,这可能也是历史学界比较沉寂的原因吧,因为从事这个专业时间长了,自然也就习惯沉寂的状态了。
北京晨报:对于那些接触历史很短就著书立说的人,您有什么建议?
孙立群:这个时代成名很快,一本并不严谨的书也能让人成名,但是被遗忘同样很快。前两天我去海淀看书,有的书非常便宜,一两块钱或两三块钱,一看还很新,不过就两三年前的作品,甚至还有不少是名人的。其实,大浪淘沙,不好的东西,很快就会消失,没有人会记住它们。
历史更需要敬畏
北京晨报:历史热潮延续了很长时间,这对历史来说是好事吗?
孙立群:就我个人的观点来说,历史本身应该是不冷也不会热的,它既不会被人忘掉,但也不会大红大紫。历史学领域中种种大的反复、翻案其实都不太应该,为什么?因为历史本身是时间积淀而成,是我们的来路,是已经走过的历程,倘若我们对于历史的认识总是在反复不定,那只能说明我们对于自己没有清楚地认识和把握。更重要的是,有一些东西是普遍的,是框架性的,而且也是相对恒定的,比如对善恶的认识,对美丑的辨别,对真相的追求等。
北京晨报:我们发现,其实有很多看起来很有道理的论证,往往是作者预设的观点,然后再用史料去证明它?
孙立群:其实这种事情有很多,不仅仅是今天,古往今来都有,历史为我所用,为某一个目标所服务,一旦目标变化,价值观改变,历史也立刻变了一个模样。总有说法,总有他们的逻辑。其实这不是对历史的尊重,也不是做历史应该有的态度。而是在玩弄历史,它对历史本身的破坏很大。这种破坏不仅仅是价值观上的,还有对历史真相的破坏,历史学是一个求真的学科,但是在许许多多的目的之下,真相被混淆了,人们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,哪个是假的。所以说,历史为某种目标和价值观服务,是对历史的一种破坏。
北京晨报:那对于历史,我们应该有怎样的态度?
孙立群:以史为鉴,和历史为特别的目的服务不同。对于历史,我们应该报一个敬畏、尊重、理智的态度,总拿历史当作玩物,那么很可能也会成为历史的玩物,成为后人的教训。